早春“頭刀韭”
初春的菜園,還沒被綠色覆蓋,頭茬韭菜卻已生鮮蓬勃起來。頭茬韭俗稱“頭刀韭”,剪“韭”的過程,就是細(xì)細(xì)體味春意的過程。
你看,經(jīng)冬凋萎,這韭是那么新鮮;而春,也是從頭到腳新嶄嶄。風(fēng)呢,此時利爪已磨鈍,變得水一樣溫柔;陽光拂面,和和暖暖像母親的手;老蔥、新韭在宜人的風(fēng)日里,分秒生發(fā),尖尖的芽子,似要昂昂然趁著春光大干一場。
我似乎看到,地下的韭根兒蓄夠了營養(yǎng),鉚足了勁頭兒,又喝足了春水兒。韭芽,就是它們滿力釋放的生機(jī)。韭芽好似見風(fēng)長,“唰唰唰”,三兩天竄出一拃多,窄窄長長像微型的刀劍。它們?nèi)~尖兒絳紅,根莖紫紅,很媚,很妖,很老道;觸手卻是鮮靈靈,肉嘟嘟,滑膩膩。那感覺如觸摸人的肌膚,滿滿膠原蛋白的臉。尤其是雨水過后,新韭沾染雨的韻、光的芒兒、水的亮兒、露的影兒,真是沾露滴汁兒、生鮮蓬勃。
到菜園,不急著下壟子,先在畦頭坐坐,四下里瞭幾眼:天空藍(lán)得沒邊沿兒,白云浮在遠(yuǎn)遠(yuǎn)山尖兒上;四下里非常靜,風(fēng)穿過籬笆的哨音,蜜蜂振翅的微聲都能聽到。風(fēng)中韭菜,端秀娟娟,那搖曳起伏的舞姿還未看夠,微微的韭香已然散溢出來。聞著這馥郁的植物之香,悠然想到,這一年才剛剛開頭,未來會有很多個鮮活風(fēng)日,風(fēng)風(fēng)雨雨都將是時光的禮物啊。
一時,心里生出好好對待每一個日子的決心。
是的,大地把春天領(lǐng)到人間,那最先感知溫度變化的,定是眠宿在地下的宿根和種子。它們靜靜等候著,地溫一變便敏銳地捕捉到了。借著風(fēng)的牽引,拱出地面;再不斷地往上竄一竄、蹦一蹦。四下里地面上,白蒿、二月蘭、七七芽、羊蹄甲、車前草……東一片,西一片,左一片,右一片。野綠雖未成大氣候,倒也布好了局。一小塊一小塊先畫在那兒,等著春光細(xì)細(xì)描繪。
在這些春芽里,韭是多么出挑兒啊。亭亭的,娟娟的,簡直不像草本的蔬菜,而是一群從時間緊箍的懷抱里掙脫而出的綠精靈。
不遠(yuǎn)處,有人打開柵欄門,走進(jìn)了自家菜園。
開始行動吧,我一手撫韭,一手握剪,“嚓嚓嚓”,微聲辣氣里,一把韭菜握在了手。忽然想起俗語:“頭刀韭,謝花藕,新娶的媳婦,黃瓜紐”,頭刀韭這個鮮喲,鮮得潑潑辣辣、嫩嫩生生、明明白白。
“咕嘟嘟、咕嘟嘟”,鳥鳴從菜園南邊的河道里傳來,第一聲還沒完,第二聲就接續(xù)而至,仿佛和緩的波浪徐徐涌來,沉郁而有立體感。這不是老斑鳩嗎?它外貌灰撲撲,就像鄉(xiāng)村老頭兒似的。然而,中氣十足的鳴唱,讓你覺得它是穿著燕尾服的帕瓦羅蒂,于演唱之前,撫撫胸腹,深深呼吸,莊嚴(yán)上場,對歌唱充滿恭敬之意;關(guān)鍵是,文藝范兒十足啊。
其實(shí),早春的萬物都有文藝范兒,春韭更不例外。它們像書家執(zhí)筆搦管一撇一捺、濃墨重彩繪下了一筆“蠶頭”;也像作家筆下一篇珠玉文章的開首。滋味么,你說肥膩也好,鮮嫩也好,說葷也好,素也好,總之都是攢足了情味,且一味成鮮。豐腴的飽滿,讓你對時光信心滿滿。
一邊剪,一邊想想這、想想那,一會兒就剪滿了籃子。
退出菜園,扣上柴扉,拎一籃春韭往回走;微風(fēng)拂動衣襟,飄然似要掩住籃中韭菜。怎么能掩得?。啃晾钡木孪阍诖猴L(fēng)里流轉(zhuǎn)。韭菜茬口處,正滲出辣辣汁液;汁液滴落,晶瑩剔透。凸透鏡般的韭露里,映出一個裂變中的春天,那么明媚,那么清秀,那么舒展,簡直令人銷魂連連。
□米麗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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