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運河宿州段自西北向東南穿過埇橋區(qū)、靈璧縣、泗縣三個縣區(qū)，全長140公里，是隋唐大運河（通濟渠）的一部分，其中有5.8公里依然保持著原始歷史風(fēng)貌的水道，是目前隋唐大運河唯一有水的“活運河”河段，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于2014年6月22日批準(zhǔn)列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大運河是宿州的母親河，它見證了王朝的興衰更替和歲月的滄桑輪回。

萬舸東南游 千里無山刳為溝

歷史上的汴河有兩條，以隋唐為分界線：隋唐之前的古汴河稱為“北汴河”。唐朝詩人韓愈有一首贈徐泗濠節(jié)度使張建封的《汴泗交流贈張仆射》詩，所謂“汴泗交流”，說的就是北汴河與古泗水在徐州交匯。隋唐以后的汴河，隋稱通濟渠，唐初更名為廣濟渠，中期以后改稱汴渠、汴水、汴河。唐朝詩人皮日休《汴河懷古·其一》：“萬艘龍舸綠絲間，載到揚州盡不還。應(yīng)是天教開汴水，一千余里地?zé)o山?！逼と招荨躲旰討压拧吩伒氖峭?。

北汴河發(fā)源于開封附近，自開封西北蒗蕩渠東流，接商丘民權(quán)甾獲渠，入寧陵、商丘睢陽區(qū)、曹縣南、虞城北、夏邑北、永城北、蕭縣北，于徐州城北匯入古泗水，沿古泗水一路往東南而下匯入淮河。北宋時期詩人陳師道《汴水新渠記》對北汴河有詳細考證，并記載了當(dāng)時疏浚蕭縣至徐州段的情況。

隋唐以后的汴河，也是人們常說的通濟渠，隋煬帝大業(yè)元年（605年）開鑿?！顿Y治通鑒·隋紀(jì)·煬皇帝上》記載：大業(yè)元年三月，“命尚書右丞皇甫議發(fā)河南、淮北諸郡民，前后百余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谷、洛水達于河，復(fù)自板渚引河歷滎澤入汴，又自大梁之東引汴水入泗，達于淮；又發(fā)淮南民十余萬開邗溝，自山陽至揚子入江。渠廣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樹以柳；自長安至江都，置離宮四十余所?！?/p>

通濟渠動工于大業(yè)元年三月，竣工于大業(yè)元年七月，開鑿僅用了5個月的時間。通濟渠雖屬新鑿，是利用原有水道和自然坡降,將它們串聯(lián)并拓寬而建成。臺灣學(xué)者陳正祥先生《中國文化地理》認為：通濟渠東段,西起河南滎陽板渚,引黃河水東行，走汴河故道至陳留（今開封縣）；從陳留東南，到宋州（今商丘市）一段，長215公里，是利用了睢水河道；從谷熟（今虞城縣）到臨渙（今濉溪縣）一段，長205公里，是利用了渙水（今澮水）河道；從臨渙東南，到蘄縣（今宿州市區(qū)）北一段，借用蘄水河道；虹縣（今泗縣）以西又利用了潼水河道。

通過北汴河入古泗水，經(jīng)泗州、楚州便可到達揚州，隋煬帝為什么還要開鑿?fù)?？考察北汴河流?jīng)區(qū)域可知，北汴河在徐州古城北匯入古泗水，古泗水繼續(xù)往東南必須經(jīng)過徐州兩處著名的險灘：百步洪（也稱徐州洪）、呂梁洪。因受兩側(cè)山地所限，古泗水至此，河道狹窄，僅可容舟，且水流湍急，驚濤拍岸。舟行其中，檣傾楫摧，險象環(huán)生。徐州史志有“自漢唐來，糧運皆避之”的說法?！洞髽I(yè)拾遺記》《煬帝開河記》等記載，煬帝開河為冶游，當(dāng)然不會以萬金之軀冒不測之險，走徐州線路去揚州。另辟河道成為必然選擇，所以開鑿了通濟渠。

唐朝詩人白居易《長相思·汴水流》：“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泵鑼懙膭t是通濟渠（汴河）與古泗水匯入淮河，沿邗溝南下，于瓜州渡口注入長江。隋唐以后，北汴河與通濟渠并行，通濟渠是南北漕運的主渠道。

城緣漕運興 舳艫相繼賴通波

大運河是古代溝通我國錢塘江、長江、淮河、黃河、海河的南北交通大動脈，相當(dāng)于現(xiàn)代的鐵路、高速公路的功能。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河南道一》認為汴河：“隋氏作之雖勞，后代實受其利焉。”皮日休《汴河懷古》評價隋煬帝開鑿汴河：“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

唐代建立后定都長安（今西安），而關(guān)中平原狹窄，土地雖然肥沃卻無力解決帝都的吃飯問題，需要大運河將江南的錢糧運來支撐。唐初，每年需要從江南漕運糧食二十萬石。高宗之后，長安城發(fā)展成一個國際性的大都市，每年需要從江淮運往關(guān)中的糧食達一百萬石到一百二十萬石，最高年份達四百萬石。如果以每船運四百石為基數(shù)，在汴河上行駛的運糧官船加上其他功能的官船、民船、商船等應(yīng)在一萬艘到三萬艘之間。

宋定都東京汴梁（開封），將漕運作為北宋立國根本?！端螘嫺濉な池浰亩罚骸皣医ǘ己鱼?，仰給江淮，歲漕資糧，益于漢唐?！眳⒅聫堜┰凇墩撱晁梃徶伞吩疲骸拔ㄣ晁畽M亙國中，首承大河，漕引江湖，利盡南海，半天下之財賦，并山澤之百貨，悉由此路而進。”北宋的漕運分為四路，惟汴河最重，汴河漕運最高年份數(shù)額達八百萬石，其余的大部分時間是五六百萬石。

繁忙的汴河漕運孕育了宿州?！鞍彩分畞y”和“藩鎮(zhèn)割據(jù)”使汴河漕運廢弛阻塞。代宗廣德初年，劉晏對漕運進行改革：疏通河道,改進運輸方法，分段運輸，完善了督航與護航機制；對榷鹽法進行改革：廢除專賣制度，實行商運、商銷制，利用商人的經(jīng)驗和資金來搞活市場，于諸道設(shè)置十三巡院，加強私鹽緝查。埇橋為當(dāng)時十三巡院之一。劉晏的改革增加了國家的財政收入，大大提高了漕運效率，帶動了汴河沿岸經(jīng)濟的發(fā)展。埇橋由一座連接汴河南北的橋頭堡演變成名副其實的商業(yè)集散地?！鞍彩分畞y”后，跋扈藩鎮(zhèn)節(jié)度使擁兵對抗朝廷，致使汴河埇橋段漕運多次被阻斷?！杜f唐書·李正己附子納傳》載：德宗建中元年（780年），淄青平盧節(jié)度使李正己與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共謀作亂，屯兵于埇橋，使汴河漕運中斷。建中二年八月，李正己卒，其子李納欲襲父位，朝廷不許，舉兵進犯四周州縣。十月，李正己從父兄徐州刺史李洧與彭城縣令白季庚同謀，以徐州及埇口歸唐。李洧歸唐的舉動激怒了李納，于十一月兵圍徐州，再致埇橋汴河漕運不通。唐王朝命宣武軍節(jié)度使劉洽討之，淄青兵敗，李納乃涕泣悔罪。面對此種嚴峻局面，時任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泌于貞元四年十一月上書德宗：“江、淮漕運，自淮入汴，以甬橋為咽喉，地屬徐州，鄰于李納，刺史高明應(yīng)年少不習(xí)事，若李納一旦復(fù)有異圖，竊據(jù)徐州，是失江、淮也，國用何從而致！請徙壽、廬、濠都團練使張建封鎮(zhèn)徐州，割濠、泗以隸之。復(fù)以廬、壽歸淮南，則淄青惕息而運路常通，江、淮安矣(《資治通鑒·唐紀(jì)·德宗神武圣文皇帝八》卷二三三)?！钡伦诨实劢邮芾蠲诘慕ㄗh，于德宗貞元四年（788年）把徐州、泗州、濠州合在一起建立一個新的節(jié)鎮(zhèn)，順宗永貞元年（805年）改為武寧軍。由于淄青、淮西兩軍鎮(zhèn)已背叛朝廷，武寧軍右接淄青，左臨淮西，被朝廷賦予監(jiān)視并牽制此二鎮(zhèn)的重要使命。唐憲宗元和四年（809年），宿州正式建置，轄符離、蘄縣、虹縣，取古宿國為名。元和九年又析亳州之臨渙縣增之。鑒于符離邑與埇口的戰(zhàn)略地位，在宿州城（埇口城）派有1400名將士駐防（《唐會要·河南道·宿州》卷七十）。咸通九年（868年），龐勛叛軍占據(jù)宿州，“掠城中大船三百艘，備載資糧，順流而下，欲入江湖為盜。（《資治通鑒·唐紀(jì)》卷二五一）”這既體現(xiàn)出宿州戰(zhàn)略地位的重要，也間接佐證宿州當(dāng)年物阜民豐。

建置前后的宿州文化興盛繁榮于一時。貞元十五年至貞元十六年，韓愈曾任徐泗濠節(jié)度使、徐州刺史張建封節(jié)度推官，寄家符離邑，留下《賀徐州張仆射白兔狀》《與孟東野書》《馬說》《答張徹》等文學(xué)史上有著深遠影響的詩文。建中三年（782年）白居易隨父寄家符離前后二十二年。白居易青少年成長在符離，科舉之路起步于符離，成名作《賦得古原草送別》描寫的是符離睢南古原景色。白居易吟詠關(guān)于符離的詩文有60多篇，終生把符離當(dāng)作自己的故鄉(xiāng)。符離縣誕生過宿州歷史上唯一的狀元張徹，出現(xiàn)過“五人十載九登科”的科舉盛況。八仙之一的呂洞賓曾游宿州天慶觀，尋道士而不遇，賦《宿州天慶觀殿門留贈符離道士》：“秋景蕭條葉亂飛，庭松影里坐移時。云迷鶴駕何方去，仙洞朝元失我期?！?/p>

五代時期，戰(zhàn)亂頻仍，汴河淤廢長達半個世紀(jì)。后周顯德年間，周世宗柴榮先后三次疏浚汴河，為北宋設(shè)置以汴河為主的航運體系打下了基礎(chǔ)。

北宋初年進一步提升了宿州“舳艫之會，運漕所歷，防虞是資（《元和郡縣志·宿州》）”的地位。宋太祖開寶五年（972年），升宿州為保靜軍節(jié)鎮(zhèn)，楊家將楊業(yè)弟弟楊重勛為首任保靜軍節(jié)度使。先后有四個皇親國戚任職宿州：宋英宗長兄趙宗懿，累遷至宿州觀察使、和國公；宋英宗之弟趙宗綽改保靜軍節(jié)度使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司空；宋英宗堂兄趙宗諤為保靜軍節(jié)度使、奉國留后、虢國公；宋仁宗皇后弟弟八仙之一曹國舅曹佾為保靜軍節(jié)度使。雖說宋時的節(jié)度使是寄祿官，也間接反映出北宋統(tǒng)治者對宿州戰(zhàn)略地位的高度重視。

北宋承平百余年，宿州猶如汴河沿岸耀眼的明珠，見證了北宋的盛世繁華?！端问贰さ乩碇尽份d，宋徽宗崇寧年間（1102年－1106年），東京26.11萬戶44.29萬人，南京（今商丘市）7.97萬戶15.74萬人，宿州9.15萬戶16.74萬人，泗州6.36萬戶15.73萬人，揚州5.65萬戶10.76萬人。宿州人口在汴河沿岸城市中除京城外居于首位。南來北往的過客夜宿宿州，領(lǐng)略“此去淮南第一州”的風(fēng)采神韻。

宿州知州陳希亮在千里汴河上首建彩虹橋?！端问贰り愊Ａ羵鳌罚ň矶虐耍┰疲宏愊Ａ痢澳艘詾樗拗?。州跨汴為橋，水與橋爭，常壞舟。希亮始作飛橋，無柱，以便往來。詔賜縑以褒之，仍下其法，自畿邑至于泗州，皆為飛橋?！贝孙w橋就是張擇端描繪的《清明上河圖》之虹橋，被仁宗皇帝在汴河上推而廣之。曾擔(dān)任過轉(zhuǎn)運判官的韋驤《無腳橋》詩描繪虹橋的雄姿：“枘鑿關(guān)聯(lián)壯，橫空不可搖。激波無雁齒，跨岸只虹腰。改制千年取，傾舟眾患消。乘輿濟人者，為惠固相遼?！?/p>

宿州擴城與靈璧建縣同時提到了議事日程。唐代修建的宿州城池略顯狹小，不少居民開始在城池外邊居住。宿州的一些“豪民”大多在城外建置園宅，遂鼓動官吏奏請擴城。恰巧虹縣靈璧鎮(zhèn)“豪民”鼓動靈璧建縣并且已被朝廷批準(zhǔn)。元祐七年九月，蘇軾新除兵部尚書，從揚州知州解任返回京城路過宿州，查明情況后，以《乞罷宿州修城狀》奏請朝廷停止宿州擴城，將已撥付的擴城經(jīng)費用作靈璧建縣。宿州的擴城夢想雖沒能實現(xiàn)，卻成全了虹縣靈璧鎮(zhèn)升格為縣的夢想。北宋之后，宿州淪為南宋與金、元與南宋對峙的前沿地帶，加之汴河湮廢，金元乃至明清，再也未能呈現(xiàn)唐宋時代的繁華，宿州城池雖未擴卻沿襲至今。宿州擴城與靈璧建縣這段公案，蘇軾毋庸置疑是靈璧的貴人，但從金元以來宿州城池一直沿襲唐宋城池的事實來看，蘇軾阻止宿州擴城也不算錯。

“花石綱”是汴河漕運史上的一抹落日余暉?；ㄊV是北宋末年大運河專門運送奇花異石以滿足宋徽宗喜好的特殊運輸交通名稱。宋徽宗當(dāng)時垂意于奇花異石，六賊之一的朱勔投其所好，就把東南六路的奇花異石搜刮而來，運送到汴京供給宋徽宗賞玩。靈璧石是“花石綱”中首選的奇石，汴河運送的“花石綱”中有相當(dāng)一部運送的是靈璧石?！端尉懦幠陚湟ちT御前綱運》巻二九記載：“因內(nèi)侍何忻以宿州靈璧縣山石進御前，又朱勔以江浙奇花果木起綱，發(fā)運司新裝舟船撥充御前綱以載花石，其余敝舊者以載綱運，直達京師?！薄稉]塵錄·余話》卷二記載：政和年間建艮岳，靈璧縣貢一巨石，高二十余丈，舟載至京師，毀水門樓以入，宋徽宗賜名“慶云萬態(tài)奇峰”。據(jù)傳，糧綱船隊行至宿州靈璧縣樓子鎮(zhèn)東北（今蔣圩村一帶）時，與朱勔的“花石綱”船隊相遇，汴河正值枯水期，河面較窄，兩支船隊擁堵在一起皆不得行，憤怒的運糧官兵把運送“花石綱”的船皆掀翻于汴河岸邊，留下了靈璧縣婁子莊著名的“花石綱”遺石?，F(xiàn)在的靈璧縣婁莊鎮(zhèn)蔣圩村一帶被國家確定為隋唐大運河花石綱遺址地段。

宿州是汴河沿岸文人喜歡歇腳的雅集地。歐陽修、蔡襄賦詩送石昌言知宿州，殷殷情深；司馬光、范純?nèi)实鹊桥R宿州古城北樓，把酒唱和，酣暢豪邁；蘇軾十過宿州，作《墨竹圖》，詠《南鄉(xiāng)子·宿州上元》，贊譽“此去淮南第一州”；呂本中隨祖父呂希哲因入“元祐黨人”籍寓居宿州，與汪革、饒節(jié)、黎確等人“清溪堂”結(jié)詩社，作《江西詩社宗派圖》，成就了著名的“江西詩派”。

北宋末年,由于轉(zhuǎn)般法改為直達法以及花石綱等因素的影響,汴河漕運功能日漸衰落。建炎二年五月十九日，宋高宗頒布《催押斛斗詔》不久，匆匆南渡，甘心偏安一隅。這批從東京（今開封）發(fā)往行在（揚州）的船隊便成為通濟渠歷史上最后一批跨越淮河、直達揚州的漕船。文/周寶芳 圖/董虎 蘇洋